29.形式革命与彻底性的实验

王澍 虚构城市 Fictionalizing City

可以这样认为,福柯在多年以后称作的:“无作者思想、无主体知识、无同性理论”,既是针对独断的形式主义的,也是针对那种把反常规的现代艺术运动等同于某种新康德主义的谬误的。谬误产生于这样的事实:没有认识到艺术本文独立的结构价值的提出,使以往不言而喻的主体自足体变成相对的了。这就导致了一种批判态度,导致了创造性的不信任和相对主义,这种和语言学发展密切相关的认识论革命可以和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领域的工作相比较,以往被神化过度的人,做为世界中心的人和他的主观意识,被降低到一个更合适的位置,按尼采的说法,即一个更接近于生理层面的位置,结果就导致断然否定一个在以往的哲学中,现实主义的或自然主义的艺术中,在一切理论形态中的“一个理论上无所不知的观察者”(胡塞尔语)这一前提,并促进一种不仅在认知的意义上,也在探险、发现、实验意义上的科学,把一个方法未定,对象未知的主体投入实践,代表了一种特殊的体验。

这种潜存的对社会现实,对出于哲学与美学的臆造的“人”——认知主体的消解性,破坏性,使得形式主义和立体主义这类现代艺术中的主体作用的移心化迟迟未被承认,也没有任何人想去承认。实际上,在1950年代以前,形式主义不仅是个贬义词,理论上也只流传在西方极少数知识分子团体中,布洛伊克曼在谈到这种状况时说:

(形式主义的实验精神使其不可能以一个理论上无所不知的观察者的角度去提出一种艺术形式或流派为什么出现在某个历史时期这类历史主义的问题),托洛斯基(在《文学与革命》中)对此所做的解释很有趣。他企图证明:形式主义本身既非哲学又非意识形态,也非世界观,它只不过是一种新康德主义的翻版。这样,托洛斯基就把形式主义思想引回到了他所熟悉的哲学唯心主义领域……,(实际上)在任何唯心主义哲学中那种把主体视为当然的出发点的前提(以及在任何唯物主义哲学基于主客观对立仍然保留的那个视为理论出发点的主体位置——本人语),都被形式主义和立体主义废除了。

只有这样,一种相对主义的哲学,以及形式主义和立体主义所实践的美学,才能成立。二者都基于这样的见解,即每一种相关成分的秩序都尚未确立:哲学主体也属于这种或分。可以用很多方式来猜测这个秩序,每一种方式都导致不同的观点。托洛斯基没看出否定把一个既定秩序作为哲学和美学的基础所具有的哲学含义,他也没看到把秩序本身作为主要问题来对待的含义。而任何结构哲学的哲学结论都正在于此——它关系到由于放弃一个固定不变的观点,而赞成一个变动的观点所不可避免地会产生的诸成分和诸观点的等价性。

因此,与哲学有关的正是这个类似的语言学问题。“语言”和“游戏”,是现代哲学的重要隐喻,它们是互映映象。在这里“秩序”的主题似乎总是居于中心地位。形式主义者对“成分”、“音素”、“诗歌材料”的探讨,那种认为意义具有约定性的信念——这些都基于同一种哲学认识,即认为秩序问题本身就能成为一个主题。形式主义思想家已经强调过(如维特根斯坦后来要做的)语言中字词的运用,字词的功能就是由此产生的。字词的运用是全世界人类经验的当然事实。秩序(order)只能在例如语言、游戏或艺术成分的运用中发现。所以正当的形式主义的问题就是:“它是怎样完成的?”所以,结构主义需要的也就是“使功能明显”。形式主义-结构主义的方法肯定这样,一种哲学观点,即人们不只是按照秩序的方式去说话、思想或创造艺术的,而且人们还借助秩序的图式去这么做。只有这样,形式主义和立体主义的革命性作用,或现代结构主义的性质,才能被理解。

所以,形式的思想就是一种反对任何既定体系的思想,而它本身也无意于去新造一个体系。结构思想和人们常说的系统思想不能混为一谈。结构本身也得被构成,这既是建设性的,也是破坏性和消解性的,但肯定不是急功近利的。罗兰·巴尔特对纪德的一段评价形象的表达了赞成一种变动的,解放的观点所不可避免的态度,实验的态度“处于各种相互抵触的思潮的交汇口,决然没有轻易对付之策”,并正确的把这称赞为一种美德。形式主义必须被看作是一种有关秩序的语言以及一种具有秩序的游戏突进的初次尝试,而形式主义本身在这样做时却并不依循对于秩序的确定标准。但是,这种相对性的、解放性的游戏也是认真的游戏,是反常规的哲学游戏,也包含着一种自由的价值观、认识论与人生观。罗兰·巴尔特把这一点说的很清楚:

结构主义的人毫不关心永存的事;他懂得结构主义也是世界的某种形式,它将跟着世界变化。正如他在自己用新方式从世界旧语言的力量中体验到他的真实性(而不是他的真理),他也知道只要有新的语言,一种轮到它来说他的新语言从历史中出现,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应该注意,一种新语言的出现决非轻而易举。而巴尔特用“真实性”替代“真理”就如同用“文学性”替代“文学”一样重要,“真实性”需要体验、实验,而“真理”需要说明和解释:前者自愿放弃正统、规范与权力,而后者则三者都要。另外,“真实性”与“游戏”的观念直接相关。形式主义的游戏观比我们料想的更加别具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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