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多•罗西,圣•卡塔尔多公墓,1971 — 1978年
圣·卡塔尔多公墓项目凝聚了罗西图画中的力量,而《城市建筑学》的思想使该公墓成为了另一 种类型的城市。从罗西提交的设计竞赛图纸中,人们可以清晰地看出,公墓由一系列局部片段组成: 成排的骨灰安置所(columbaria )和物体般的藏骨堂,是表达躯体被象征性火化的地方。
占据公墓房屋中心位置的是“城镇广场”,这些人造物被剔除在可互换的城市与家庭领域之外:圆锥形的圣坛 使人回想起了咖啡壶和工业塔,而骨灰安置所和藏骨堂则混合了住宅与纪念碑的类型。在公墓设计 中,罗西还借鉴了启蒙运动(Enlightenment)中的一些范例,如费舍尔•冯•埃尔拉赫(Fischer von Erlach),设计的墓园和布雷(Boullee)设计的墓碑。
然而罗西通过象征住宅的手法,置换了生与死 的主题。在骨灰安置所的设计中,罗西采用坡屋顶和窗户处理,使其具有了住宅的形式。但此处的窗户却被去掉了窗框、玻璃等象征居住的元素。作为一种空的开口,骨灰安置所的窗户表达了不在场的含义。
在圣•卡塔尔多公墓项目中,罗西没有釆用文脉主义者常用的设计策略来表达文脉。相反,他把这个新的公墓项目设计成了旁边一组墓园的加建,后者包括一座小型的犹太人墓园和已有的科斯塔(Costa )墓园。已有的墓园通常都由外墙围合起来。罗西在这里做了一个处理,用一道墙把自己新设计的公墓和毗邻的这组墓园连接了起来。这道墙的引入,运用了传统罗马城镇水平和垂直轴线的处理,形成了墓园组群的格网。从平面上看, 罗西新设计的公墓与已有的科斯塔墓园就像一幅双折画(diptych),它们既对称又不对称,某些部分相互对齐,而另外一些部分则发生了错位。虽然罗西设计的公墓平面在几何秩序上回应了犹太人墓园,但其多重的平面错位却进一步瓦解了从局部到整体关系的古典概念。或者说,该公墓的设计继承了柯布西耶在蒙丹方案(Mundaneum project)中所表达的主题,即对形象化物体的围合。不过罗西的平面设计,反思了柯布西耶的乌托邦姿态,质疑了从设计图纸到最终建筑之间的关系。
在摩德纳公墓的竞赛图纸中,罗西设计了一个入口拱廊,通向立方体形状的藏骨堂,并以此建立起一条对称轴线,而U形的骨灰安置所延伸了这条中轴线,一直通向圆锥形的圣坛和坡屋顶的围合建筑。在这些设计处理中,有许多都是典型的罗西式元素(Rossian element ),这些元素在该公墓 项目中一再出现,但并不具有任何宗教性。相反,它们象征了被带入神圣墓地的城市世俗生活,神圣象征和世俗象征的混淆,部分体现了该项目的文本化特质。罗西在此质疑了柯布西耶认为平面是建筑生成发生器(generator)的观念,他在平面图中还插入了剖立面和透视立面 它们也成为了类型化的元素,没有尺度感,不具有单一的时间和场所背景。
罗西的圣·卡塔尔多公墓还表现出了另一种尺度关系,既关于城市也关于单体建筑的尺度。罗西通过一个单纯的元素一一窗户——完成了他的批判。柯布西耶认为,当一扇窗户对一间房间来说太大或太小的时候——也就是说,当窗户不是合适尺寸的时候——那么一栋建筑就出现在眼前了。 因此,关系中的过量意味着:就物体的功能性来说,建筑是过量的。罗西的设计策略和柯布西耶的稍有不同,却更接近于阿道夫•路斯设计住宅的方法。路斯住宅的外部不同于内部,并与内部分离。 路斯住宅的立面是一张双面表皮,一面表达了城市尺度,而另一面则体现了住宅的家庭生活尺度。在格拉拉住宅中,罗西也发展出了一种相似的设计策略。该项目中标准方窗的尺度,都是根据室外广场的尺度而非室内房间的尺度而确定。对室内使用来说,这些窗户太大了。这种尺度变形表明, 人们可以认为那些室内房间是附加到广场立面上的,因此,建筑的真实立面已不再被看作是建筑物 的外部,而被当成公共空间的外部立面围合,这种尺度的游戏表明了一种观念,即在城市层面,立面局部(facade-part)与公共空间整体(public space-whole )相分离。
摩德纳公墓中再次出现的穿孔方窗,同样质疑了从局部到整体的关系 在此,窗户发挥了超出城市尺度和小于城市尺度两种作用:窗户的外部和内部具有不同的尺度感。从内部看,人们会发 现外部窗户的窗框要稍微小一些。内部和外部窗户在尺度上的变化清晰而强烈,因为正是依赖墙的厚度,正方形的切口才能用来放置骨灰罐,此外,这些正方形空间的尺寸与窗户的尺寸相互关联, 而窗户的十字形再划分重申了这种关系。多种尺度的正方形造成了一种蜂窝状的效果,而方窗就像是一个插入物,在不同尺度上进行复制。窗户标识了多种的重复:正方形的重复和十字形再划分的重复。罗西还引入其他类型,创造出一种奇异的效果。例如托斯卡纳(Tuscan)农舍的类型,用灰泥涂抹墙面,有柱子和坡屋顶。在墙上挖切出正方形的洞口,是一种传统的窗户做法。但在摩德纳公墓项目中,窗户却标识了不在场和空无的空间。
在摩德纳项目中,设计图纸和建筑物本身同样重要,尽管该项目最终没有按照图纸全部建成。 有许多设计图是局部平面图和一点透视图叠加的效果,这很像立体派的静物画。而在罗西设计图纸 中,只有浓重的轮廓证实了另一种感觉。设计图纸就是图解,而在多数情况下,实施的建筑物是对设计图纸的说明。例如在设计图纸中,平面、剖面和立面都被压平了,而唯一表现凸起的阴影就变得十分重要。圣·卡塔尔多公墓的建筑能否以其设计图纸的方式引发共鸣,是罗西作品的一个重要 主题。就如同在约翰•海杜克或丹尼尔•里伯斯金的作品中,或甚至在帕拉第奥的作品中一一帕拉 第奥晚年时重新绘制了他所有建筑的图纸,都可以认为建筑物是对某种思想的表达,而这种思想首先体现在设计图纸中。或许可以说,在表达引人深思的想法方面,圣•卡塔尔多公墓建成的那一部分比不上罗西的设计图纸。在某些设计图纸中,罗西将地平面描绘成了天窗,似乎表现了地面与天 空、平面与窗户之间可以相互转化。就此说来,罗西以“天空之蓝”为标题表明了:地面的神圣性已消失不见,在某种意义上,它已消融进天空的广阔空无之中。
摩德纳项目中的建筑物显得十分朴素而缄默;其原始的结构体系和十字分隔的窗户(被设置在有方形存放骨灰壁龛的墙体中),是罗西式修辞的总结:框架内的框架内的框架(the frame within the frame within the frame )。本质上说,这些框架的关联性是文本化而非视觉化的,它依赖类型学和类比的形式来建立联系。摩德纳项目,尤其是它的设计图纸,指向了罗西之后的建筑发展,即其1976年“类比的城市”(Citta analoga or Analogous City )。罗西在其文章“类比的建筑” (“L’architecttura analoga”)中,引用了荣格(Jung )的类比思想,将其看作一种古老、无意识、尤其无法言传且与理性主义逻辑相对的观念。对罗西来讲,类比的思想不仅是一种内在的独白,它还提供了一种理解建筑的新的可能,即将建筑看作是从平行条件出发进行推理的过程产物。类比的方法试图通过城市人造物来理解城市。城市人造物是那些不同地点、不同时间的元素,因此使建筑摆脱了历史形式的逻辑而转向另一种所谓文本化的逻辑。罗西曾说过,想要理解他的设计图画,就需要 读一读他的《城市建筑学》。罗西的类比城市图画包含了基本元素、纪念碑和特殊地点(或场所), 与其文本一样,表达了相似的想法。那么,罗西的设计图画就成为了另一种表达其建筑思想的方式, 而不是建筑物的说明或比喻。从摩德纳项目的设计竞赛图纸到实施建成的某些部分,再到后来类比城市的图画。这一过程表明,从图画表达的思想到落成建筑物的形式之间,存在着一种循环关系。 这种关系最终是文本化的,因此也是不可判定的。其最重要的时刻,便存在于摩德纳公墓项目这一 介于设计图画和建筑物之间的作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