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网格是路易斯康喜欢采用的形式,但却是柯布西耶几乎从不使用、密斯绝不使用的柱网布置方式。为什么呢?这是因为,只要使用双重网格的柱网布置,空间的匀质性就会存在潜在的崩溃。这难道不是路易斯康在有意识的向破坏匀质性的方向发展吗?
《 路易斯.I.康的空间构成 》2007,p24
科林·罗(Colin Rowe)于1955年后期造访了路易斯-康的工作室。毫无疑问,这次访问及他作为礼物送给康的他的老师鲁道夫·威特考沃(RudolfWittkower)的著作《人文主义时期的建筑法则》,唤起了康对在特灵顿浴室设计中所发现的精确区分定位的兴趣。
具体来说,就是他自己在笔记中所说的为达成空间完美生成(结构与空间的同构对应)而采用的“间隔系统”。在康自己的一本名为“分隔成的空间”的笔记中,他首先批判了国际式风格建筑中空间系统与结构系统的分裂。他写道:”一个用完整穹隆涵盖建构的空间,一旦被其下部任意摆布的墙体所分割,它就不再是那个空间了⋯⋯一个房间要么是一个建造整体,要么是一个建造系统中的一个有秩序的片段。”
这些论述是与他和科林·罗的讨论及他所看到的威特考沃的图解分不开的,两者产生了一种思想和认识上的共鸣。路易斯·康在题为“帕拉第奥的平面”的部分继续写道“我发现了别人或许已经发现了的东西,那就是一个间隔系统就是一个房间系统。一个房间应该是一个 被(精确)界定的空间,通过它’(清晰完整)的建造方式来确定。”
阿德勒住宅(Adler House)和德·沃尔住宅(De Vore House)
对于这种“空间一结构”二元统一的“亭子”的探索,特灵顿浴室并非是始作俑者。在稍早的阿德勒住宅(Adler House)和德·沃尔住宅(De Vore House)中,这种单元秩序就已经初露端倪。在这两个住宅中,每一种功能都覆盖在一个由4根柱子支撑的结构单元下面,这样就实现功能划分和结构单元的一致。
但这并没有解决所有的问题,因为这种不同“空间一结构”单元问尴尬、随意的罗列和拼接不仅含混了各个单元自身的独立性,并且使它们之间的结构成为语意不清的混合体。这显然尚未完美达成路易斯康在事物之间找区分的诉求,也就是说,对于路易斯·康而言,亭子虽然有了,但它们之间的组合仍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特灵顿泳池更衣室 Trenton Bath House
由此可见,特灵顿浴室并非是孤立的,它是康在经历了思想和实践双重挣扎后的成果结晶。文森特·斯科利把这座浴室描述成康的作品中“结构设计的出发点”。
“建筑的平面是由5个相同尺寸正方形组合而成的希腊十字。其中外围的四个方形空间由金字塔形的锥体顶棚覆盖,它们共同围绕着中间的方形庭院。其中位于东南角的亭子暗含了2个从角部进入的入口,其内部是等待、休息及衣物存放处。与它对角斜接的两个亭子分别是男女更衣室、淋浴和厕所,与之相对的一个亭子则是与游泳池相连的一个虚空的过渡区域,其外围无墙体围合。4个亭子的组合方式构成了一种最原始,同时也最完美的向心几何秩序。然其内部功能流线却呈现一种平行分列之势,康通过对不同亭子的墙体围合略作区分,“形式追随功能”的现代主义教条在大师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在这个建筑中,对于“结构一空间”二元统一基本建构单元的挖掘已经不是路易斯·康面对的首要问题,真正地挑战来自于如何建立不同亭子单元之间恰当的连接。正是这种连接的完美实现使“亭子”这一孤立的主题焕发了新的色彩。促成这种完美连接的法器正是路易斯·康称之为“间隔系统”的宽窄相问的双重网格系统。正是这一系统的应用,让在阿德勒住宅和德·沃尔住宅中界定不清的“亭子”相互脱离,它们之间通过“间隔条带”被区分开来,同时间隔条带一本身也被赋予了功能和结构上的明确性和清晰性,结构上它被发展为特灵顿浴室中的所谓“空心柱”。而在功能上,它成为所谓的“服务空间”。
虽然康在这里已经建立了明确的井格体系,但它对“亭子”与“间隔条带”全方位地明确区分尚未完全达成,而这一问题很快就在犹太社区中心未能建成的主体建筑及其后的金贝尔美术馆中得到了解决。
无论从任何角度而言,特灵顿浴室作为路易斯·康开启自我建筑语汇的起点都具有非凡意义。路易斯·康说:“如果我在设计了理查德大楼(Richard Medical Research Building)之后,全世界都认识了我,那么在我设计了特灵顿的那间小公共浴室之后,我认识了我自己。”
特灵顿犹太社区中心 Trenton Jewish Community Center
如果说在特灵顿浴室中,作为服务空问的“间隔条带”和作为“被服务空间”的“亭子”单元间由于屋顶和墙体的游移尚未被清晰界定,那么,紧接着它而设计的特灵顿社区主体建筑方案则已经将这一问题化为无形,然而在经历了3年不下4轮的方案修改后,这一完美方案终究未能实施,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而今我们只能从康的那些虽已残破但却蕴涵无限的图纸中去索骥其中的奥义了。
在清晰的建构了“亭子阵列”的宏观构成之后,室内空间的划分虽然遵循了结构的规限,但已不再拘泥于一个房间就是一个亭子的公式化教条,其中的篮球馆等大空间就占据了若干个亭子单元。此时,亭子的阵列更多地是一种建造体系,而与功能无必然关联,功能只能是“削足适履”,在这里,康和密斯及历史上的所有建构大师形成共识:形式追随建造,而非功能,且建构形式涵盖功能。康还通过他特有的哲学认知赋予了功能更深刻的内涵,并实现与建构秩序的同构。他在阐述华盛顿大学图书馆设计时说到:“一个图书馆应该提供一个空间体系,它们作为建筑的符合逻辑结果的形式应该来自于对功能使用的更加本质和通行的阐释而不是去满足为一种特殊的操作体系而制定的计划。”他后来补充道:“建筑师的责任就是去发掘这种深思熟虑的空间的特质⋯⋯不是仅仅接受机构约俗的计划,而是应该试着去创造一些机构约俗也能理解为是有效的东西。”
“方形单元”阵列
在与特灵顿社区中心同时设计的华盛顿大学图书馆(Washington University Library,1956)方案中,康也运用了匀质方格网状的结构布置,虽未形成明确的“间隔条带”,但方形“结构单元”的阵列之势和“十字”形的总体构成还是很明确的。此外,康在50年代末和60年代初设计的几个住宅也是这种“方形单元”阵列的典型代表,它们是弗莱士住宅(Fleisher House,1959)、克莱弗住宅(Clever House,1957—1962)和萨皮罗住宅(Shapiro House,1956—1962)。
在弗莱士住宅中,不同单元由开了钥匙孔窗的墙体围成,单元问的隔墙由两个单元的墙‘‘贴和”而成,它与克莱弗住宅均有 “集中”之势。萨皮罗住宅也可视作两组“并置”结构的“连缀”。
康自己曾说过:“无论问题是什么我都从方形开始。”(I always start with squares no matter what the problem is)” 方形的亭子自然是最佳选择,但未必全然。
金贝儿美术馆 Kimbell Art Museum
如果说在特灵顿犹太社区中心的设计中,康开创了亭子的“阵列”秩序,并因而找到了他最具特色建筑语言的话,那么金贝尔美术馆则可看作是康在这一秩序掌控下的巧妙变体和灵活运用。在这里,亭子本身没有延续它一贯的方形的姿态,而是被拉成了长矩形,这种形式上的变化在一定程度上迷惑了人们对秩序的辨识,但隐藏在变化形式下的内在秩序法则更为永恒,也正是在这一层面上,我们才能发现两者问的联系。
耶鲁大学英国艺术中心 Yale Center for British Art
整个建筑仿佛就是一个简陋的混凝土框架,但却是康在对“亭子阵列”这一建构体系进行了从简单到复杂、再从复杂到简单的不断探索、提炼后达成的精华,在经历了金贝尔中亭子被“拉长斗的思辨后,康将亭子本身简化至最简单、也最本质的状态,即平面呈方形的由四根柱子和一个屋顶所形构成的立方框架,整个建筑就是通过这样一种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单元组构叠加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