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7年9月14日,星期天,于佛罗伦萨
亲爱的父亲、母亲:
长信悉表儿子近况,儿亦时时盼望得到您二老安康的消息。非常感谢 老爸精美的明信片;老妈一定还是闲不住,把我们小小神圣的家收拾得干干净净。您们将收到我的明信片,那是我周二晚抵达佛罗伦萨时投寄的。 在那儿我与佩兰重逢,我们都为发现了一方新天地而欣喜若狂。
我们一 路同游,周三来到乌菲齐美术馆(Uffizi Gallery),亲见了波蒂切利、拉斐尔的和维罗齐奥等人精美绝伦的大作,还有很多很多大师的作品,数不胜数,那里还陈列着许多古董。周四参观了佛罗伦萨主教堂,建筑上布满了乔托和加迪的壁画,太美了。同日还参观了巴杰罗美术馆(Bargello)一座15世纪遗留 下来的古老而粗犷的宫殿,其建筑风格简洁而有力。石材是雄壮的褐色,建筑朴实无华的立面上分布着含精巧石柱的白色大理石镶边的小窗洞:捍卫着往昔佛罗伦萨的艺术。在这座美术馆里,我得以亲见多纳泰洛的杰出作品,得以触碰它们,毕竟触摸丰富的形式可以感受由指尖传达的愉 悦。我还看到一些特别的挂毯、珐琅制品、象牙雕塑(!)、轧花金饰,还有勾着金银丝图案的盔甲……
一句话,15世纪伟大时期的精神无处不在! 于此,美是一切的宗旨,身临其境,眼前不禁浮现出艺匠们全神贯注于各种素材加工的场景……奇妙的是,当以某种鉴别的眼光来审视这些浩若繁星的艺术或以艺术为名的作品时,一眼就可以剔除次等的作品,留在脑海里的只有那些真正的杰作。(有时我也担心赴意大利之旅是不是过早了?) 行程安排得井然有序,没有什么戏剧性的插曲。
就在昨晚,日落时分,我们登上了那座远眺佛罗伦萨的山丘——菲耶索莱,这里哺育了弗拉·安吉里柯,也是勃克林蛰居之处;山顶上的修道院更是拥有得天独厚的景致,美不胜收。我终于可以理解那些文艺复兴的巨匠们,他们不过是些率 真的艺术家,有感于这瑰丽的自然,他们懂得并善于从中汲取养分。我所不理解的是晚期的耶稣会和洛可可的风格,它们竟也曾经能够在这样的土壤中立足。我看意大利已经沉沦堕落,那曾经伟大的民族性已荡然无存。 此前信中我就提到,意大利是个肮脏龌龊的国度,机关、旅店、商铺、膳 宿公寓都一样。
我和佩兰住一个房间,半个月30法郎,含晚餐。住的还算舒适,晚餐差强人意:意大利极品浓汤(就是一大盘浓汤通心面,拌着 肉和各种意大利蔬菜,特殊的配方,特殊的口感……那味道确实古怪!)。 我与佩兰的友情出现了点儿危机,已不如上周二重逢之时了!在维罗纳我们住同屋的时候,已经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了……教育背景不同,意气不相投,总之,擦不出思想的火花来!真糟,我是个不善与人相处的家伙!希望我们之间的不愉快早点儿消除。
昨天是星期六,参观了皮蒂宫(Pitti),那里馆藏许多拉斐尔的作品(肖像画,美到极至!还有提香的美人像,佳作!)。总之,来这里就是为了开阔眼界,当真不虚此行。
很高兴十月一日之后老妈的病痛将得到缓解。阿尔伯特近来可好吗?
周一晚。今天一早收到您的来信,我收回昨晚唠唠叨叨的抱怨。读了您的信,了解您二老安康的近况,令我非常开心。在这遥远的城市,作为异乡之客,一切都是陌生的,人们都是漠然的,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 象,很容易唤起对故乡的思念。其余一切都好,生活起居、健康、精神。 请原谅我昨天信中的嗔词吧,那是趴在公共走廊的写字台上写的,人来人往,光线恍惚。如果是在卡尔特修道院的回廊上就不会这样了,那里窗明几净。希望之前没跟您提起过,昨天我去了艾玛的卡尔特修道院,在那里我找到了标准工人住宅的解答,只是那风景是无法复制的。那些修士真是幸运。周六晚在菲耶索莱的帕维亚卡尔特修道院,我的感觉是一样的, 就是非常羡慕这里的修士们,他们是真正的幸运儿。虽然弃绝了红尘,他们却懂得如何惬意地安排生活。我相信他们一定感到很幸福,因为他们面对着天堂!
我给比隆小姐写了封信,想通过她把《吉拉尔说》寄到艾普拉特尼尔先生手上,我要向他表达我深切的感激之情,他的教导让我受益匪浅。在欣赏这些伟大的艺术作品的时候,他的声音总是萦绕耳畔,于此 他所传授的这条审美法则突现出来,于彼又会是他教授的另一条法则。我 总是把我的感受记录在随身的小本子上,逐渐形成了习惯,这将是一本很好的备忘录。我花了7法郎买了一支金质笔尖的灌水钢笔,花了2法郎买 了一个不错的折叠板凳。除了2法郎的膳宿费,我每天额外的开销为30~ 40生丁。为了多维持几日,我得节约开支。公共食堂的人非常多,早上没有什么食欲。通常我会买上4苏的水果和两三个小面包作为干粮。凭借工艺美术学校的证件,我们可以免票进入博物馆和美术馆;至于教堂,我 们选择礼拜日或公众开放日去参观。一一我要告诉艾普拉特尼尔先生,在乌菲齐美术馆的展廊上,在丢勒和伦勃朗的版画面前,我竟看得出了神。在所有这些杰出画家的肖像画中,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就要数乌菲齐美术馆的丢勒、伦勃朗、维拉斯贵兹、拉斐尔和提香的作品了。昨天在圣马克修道院亲见了安吉里柯的作品。我对他的绘画作品非常熟悉,在学校的时候常常翻阅他的画册。那是一种非常质朴的画风,毫不造作,他是个追求表达思想震撼心灵而忘乎手中之笔的画僧。修士个人小室中的壁画也是同样的风格。而在《耶稣受难》中画家所传递的则是另一种感觉:秩序、色彩、线条、装饰性,总之,一切的一切,就像昨天才刚刚完成,没有刮痕、颜色鲜亮——简直令人无法相信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仿佛还能感受到作者昨日的创作激情。当天下午参观了旧宫,真是一个伟大的奇迹。
在热那亚的一些细节,让我特别想起了老爸。附带告诉老爸,如果他想看看奇花异草簇拥之下的世外桃源可以去卢加诺,那里真的很美; 再或者,让老爸剃掉头发、蓄上胡须,戴上圣布鲁诺的头巾,来到菲耶索 莱,他一定会沉醉于此,并找到心灵的归宿。热那亚:凌晨1点到达,随 即上了公车(贝厄得科真是极棒的创举),当晚在苏黎世旅店过夜。第二天早上8点来到港口(我不知道是不是米兰大教堂让我对尺度失去了概念)。热那亚是座巨大的港口城市,的确如此,沿着卸货码头一路小跑也要用上45分钟,可见码头的巨大。每次只可见其局部,从未能窥其全貌……沿海滨大道的旅程非常惬意,如果不是时常被从热那亚到拉斯皮査 一路上67个隧道打断的话,会更加完美。另外,我不得不分两次去盥洗间清洗我的脸和手;毫不夸张,我被烟熏得駿黑。意大利人真是些十足的 大烟鬼(这还是在特二等车厢)。简直像坐在冒黑烟的拖拉机上……您二老收到我途中写的明信片了吧,我说我在热那亚遇到了布古勒夫人。她想通过委托人查验佛雷家最后的发票总金额。对于这样的人,我只能说, 市偿!不用问,我没有接受她最后毫无谢意趾高气昂的道别。等到了赫佛,我会给她写信的。我还买了些极棒的照片,小小破费了一下。
佩兰是个憨憨的闷闷不乐的家伙;我觉得他跟亨利、叔叔的性格很像。 无论做什么总是一副沮丧的神情,令人扫兴。也许不该用这样不礼貌的词。信差不多该收尾了,请原谅我行文的跳跃,写信利用的都是些零碎的时间。我会尽快告知您们我的地址,希望能经常收到您们的来信。对于这种旅行生活我很适应,觉得很开心很愉快!请老妈别替我操心,我现在一 天刷两次牙;衣着很整洁;山羊脂皂用来洗衣服很方便;这几日来穿活领 衬衫最合适。当地的气候和拉绍德封差不多,更加清凉舒爽;只是在比萨 的那几日觉得闷热——蚊子很多!
请代我向大家问好,尤其向那些我未及辞行的亲朋表示歉意。我准备 了一大堆的明信片。今晚我要出去走走,吃点儿小吃……
昨晚的尝试导致消化不良,我打算去买点儿药丸,会管用的!
向爸爸妈妈、姑姑波利娜舅舅、舅妈吉纳德及路易丝阿姨致以最深切的问候!
不早了,眼睛累了。晚安。
儿:夏尔-爱德华-让纳雷
[…] 1907年9月14日,致父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