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您一方面对我说,在投入实践之前,最好先进行一到两年的理论学习;在同一封信的另外一段中,您又说,投入到实践中去吧,如果你还有时间的话,就选择一所高等综合工科学校去学习理论知识。
目前对于我来说,情况是这样的:只接受纯粹的艺术教育,我所构建的知识大厦实际上是一幢空中楼阁,因为,我头脑中还没有任何技术的概念。这令我举步维艰,每当我构想,就会变得沮丧,因为,对于将来它如何实现,我一无所知。我比任何时候都更畏首畏尾,不敢做任何大胆的尝试,不敢哪怕只是稍稍放纵一下自己的想像。情况越来越糟。另一方面, 如果我进入一个设计大型建筑的事务所,那我亦不能有所长进。因为,所有的建造和技术问题对我来说,仍然是纸上谈兵。好比:我见到了瓦格纳在斯坦霍夫的穹顶、普拉特的摩天轮,但我未能好好地观察它们。因为我对它们的建造方式根本一无所知,所以这些问题也丝毫不能引发我的好奇心。我看到那些钢,看到那些巨大的辐条,但它们令我觉得无趣,因为它们于我是完全陌生的;它们的构造不能提起我的兴趣,因为我压根儿什么也不明白。
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进入大型事务所学习将有何裨益呢?
如果只是计算些柱网和方材,那我就无虑了。但是,为了创造出一种新的艺术,需要计算拱,需要计算大跨度,需要计算惊人的悬挑,总之, 一切我们保守的前辈未曾尝试过的东西。因为您知道的,我的野心远不止于盖几栋小别墅和小住宅。
另外,我需要自食其力。但在不工作的情况下,目前的积蓄仍然可以维持一年半到两年的时间。所以,如果您认为两到三个学期的技术课程对我有益,那请您务必要明确地告诉我,我将调整我自己的意愿。但就像您说的,四五年后,我将再没有任何兴趣进入德国高等综合技术学校学习了。 上学有个合适的年龄,20岁还可以,25岁就太晚了。
另一个观点。
您说:先实践,再进行理论学习。这样对知识的吸纳会更主动更有意识。是的,我同意您的观点,否则我就不会接受佛雷先生别墅的设计委托了。
如今,我对盖房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已经有了一个足够清晰的概念; 确切地说,我不再迷信非去学校学习愚蠢而无用的技术问题。我目前已经能够明辨有用和无用了。
我也想去库里-莫瑟事务所学习,他们是您眼中当下最负盛名的建筑师。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不到一周我就会被打发走人。因为语言不通又不懂技术,没法适应,也没机会证明自己在其他方面的才能。如果我先学习,然后再去这样大型的事务所实践,那就不是做样子(屈从于老板的审美取向而非忠实于自己的),而是去学习解决大型建筑的设计问题,从中我必将受益匪浅。
至于,我学习艺术的课堂,那就是博物馆(当然不只是关于绘画)和大自然了;完全用不着奥布里奇和库里来向我灌输审美。
好了,目前我对我的情况以及对未来的打算已经有了比较清楚的认识:
艺术修养和审美:德国和法国于我是两个迥异的国度。无论奥布里奇还是普吕梅,都于我无益。在我看来,可以代替您作为我导师的,只有博物馆和大自然,除此无他(举例来说,我在装饰艺术博物馆看到一个原大的完整的摩尔人的房间,它将比任何学校教授的知识都更直观、更生动,无论是关于平面、陈设、光线,还是关于美和基本法则。我想您一定会同意我这一观点)。在书本上看15世纪构造严谨的哥特家具,跟看无论什么样式的现代家具,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让我们姑且先把审美问题放在一边,先不就现代艺术运动的观点来讨论德国和法国孰优孰劣。
我目前迫切需要解决的是技术的问题。
夏伯拉兹先生提到两三个学期的技术学习。关于这一点,您是清楚的,如果我现在忽略职业技能中这个建设性的部分,那我今后将无法弥 补。审美、风格、淳朴,这些都将随年龄的增长而形成。一个作家是不可 以称之为作家的,除非他认识单词,了解句法,能够组织通顺连贯的句 子。然后,他逐渐形成风格,他的内容也越来越丰富,越来越广泛;直到 有一天,他的精神不再受句法结构的羁绊,自由地组织一切,意识只关注艺术,用一种读者理解的清晰流畅的语言来表达他的思想。
学习技术是必由之路,除此我看不到其他可能。
这个决定于我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在一个法国城市,一边上学(走 读),一边在一个大事务所打工(每天五六个小时)(应当理性地分析并承认:巴黎和德国相比,它们大事务所的数量及其大型建筑的产量,应当不相上下)。以这样的方式,我可以一边学习理论知识,一边在每日的实践中应用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