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澍 虚构城市 Fictionalizing City
最让我对罗西的城市设计理论感兴趣的,就是他的理论那难以归类的特征。他对现代城市设想了一种可以无限沿伸到久远过去的未来,并主要以传统的欧洲城市,包括北非城市为研究对象,但却没有什么对“城市形态”的迷信,相反,他坚持认为,城市构成的本质要素是建筑的类型,而不是环境。《拼贴城市》的作者指出:城市形态翻译成十八世纪风景派(Piceturesque)的一个分支。罗西眼中的城市肯定不是风景派的,这从他对那种关于中世纪欧洲古城的风景理论观的抨击就可以看的出来。
《 拼贴城市 》中接着指出:
但是在实践中,城市形态肯定不如在理论中那么容易限定,它涉及到一个十分有趣的‘概率’理论—它的模型肯定是塞利奥的大众喜剧的场景,而不是乌托帮所不停地采用的贵族式悲剧的场景。但在实践中,城市形态似乎缺乏任何永远涉及到它所希望提高的概率的认真思考,结果它的趋势是提供没有平面的感觉,诉诸于眼睛而不是思想,并且在实用性的建立一种感性世界时,贬低所有的概念。
与之相比,罗西的城市设计理论是关心实践的认真思考,“类型”概念在他的理论中如同基石,而且类型必定包含着一种确定的,甚至是强制性的平面感觉,罗西强调城市研究应从城市的现实出发,但他不仅是用眼睛体验,而且用眼睛思考,实际上,在古希腊语中,视觉的“看”与“观念”共享同一个词根,这使罗西的类型研究甚至带有一种沉思的性质。就强调城市设计研究应从实际出发而言,罗西肯定凯文·林奇的城市意向研究的重要性,但是,对凯文·林奇以所谓的科学概念系统赋予“城市形态”的理性光芒,罗西投以怀疑的目光,凯文·林奇从感觉经验到系统研究的过渡,并非如他所言的那么科学,毋宁说非常象传统的学术事物,即使是对城市未来的认真思考,也应被看作是倒退的和安于现状的。实际上,如果没有这类城市形态研究的影响,也就感受不到目前世界城市对拉斯维加斯波普式以及迪斯尼世界景观的热情。举一个林奇理论影响的典型例证,针对一座城市干道的某个交叉路口,随便哪一个国内的城市设计师都会说它是一个节点,节点意味着需要一座建筑,并且往往带有一座尖塔的冠顶,于是这个节点就有了某种意义,或者说可识别性,城市于是被约简为一个由数目不限的节点组成的关系网络,本着这种“科学”认识,象上海这样的城市迅速变为一座千塔之城,给人一种错觉,仿佛这座城市在千年救赎将临之际,集体归依了某种必定与基督教有关的宗教,并以建筑的建造,集体性的陷入歇斯底里的宗教狂热之中,到处都有节点,到处都是尖塔,到处都是意义,结果变得毫无意义。凯文·林奇或许会争辩,在中国发生的事实际上是把他的理论教条化、商业化、庸俗化了,不过,我以为他的理论为这种实践中的庸俗化创造了条件,问题就出在他所谓的科学概念系统,与之相比,罗西的城市理论尽管也提结构(系统),但却没有轻易推导出一个系统模式,因为他相信系统不是出自感觉的归纳,他把研究的重点放在类型和区域,他研究的不是城市设计,而是城市建筑,这个易于误解之处,也正是罗西理论与林奇理论的分道扬镶之处。事实上,从一开始罗西和林奇都在强调的对城市的最初“看”,直接的“看”上,罗西就走在既和林奇不同,也和对城市形态的膜拜不同的道路上。
另一方面,罗西指出城市设计中存在的问题即在于缺乏对现代建筑最初那些思考的研究,在于没有及时把先锋派的思想转化为恰当的理论成就,建筑师在实践中,意识形态薄弱,缺乏理论立场,结果是很容易商业化,甚至学院里的研究也已经商业化了,这使城市设计陷于文化方向的迷失之中,而实际上,像柯布西埃所做的那类研究,例如关于中世纪街道建筑中,朝街窄开间纵向大进深的建筑类型研究,在当今城市设计中都有价值重估的必要。而像阿道夫·卢斯对人类建筑类型化形式构成原理的研究,更有基础的重要性。
罗西认为他的城市设计研究是科学的,但我们在《城市建筑》一书中也看不到对科学神话的膜拜。《拼贴城市》一书这样概括体现着科学神话的现代城市:
如同城市形态一样,我们称之为科学神话的东西……,与未来主义和表现主义的先驱者有所关联,它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看作是一种复活。科学神话表现为巨型建筑、轻型快速交通、适应性插入式建筑、斯德歌尔摩烫衣板式的超级城市网络、杜塞尔多夫线型城市的华夫饼干模具、融合交通的综合性建筑、交通系统和管道。它表现出对进步和超级理性的偏好,对无情的事实的偏好,对时代精神的迷恋。它的词汇表现为与计算机技术的对话。如果(柯布西埃的)‘光辉城市’带有一种对未来的暗示,科学神话则进一步促进了这种信条。
尽管罗西强调他的理论是科学的城市设计理论,但是他显然没有对进步的偏好,并指出,作为城市构成的首要元素的建筑类型,可以随时间转换,但很难创造,城市价值不能以是否进步来评介,我们也读不到关于“时代精神”的夸夸其谈,罗西显然不相信科技进步必然导致城市整体一次性变化,城市的变化,不是超级理性的,而只能以一种负责的态度,尊重集体性的传统价值,通过局部的渐变去发展,城市的内在价值取决于恰当的选取、转换类型,调整住宅区域的关系,这和城市的扩张无关,也和城市的尺度无关,甚至和选择什么样的交通系统无关。现代城市,在科学神话作为建筑生存斗争理性决定论的压力下,实际上表现为心理错乱和迷失的产物,罗西所推崇的理性是温和的,试图去构想一种人们期望之中的,无危险性的,包含那些得到集体性赞同的思想的,不贬值的思路来对应我们所认为的真实世界,而不是轻易的以成功为目标。不过,罗西城市设计理论表面上的非预言姿态,可以看成是一种对革命事物的逆反,对美丽的新型翻版柏拉图式的肯定,同样可被看作是倒退的和安于现状的。在实践中,其本质似乎是难以置信的被动,这是罗西城市设计理论中又一让人迷惑之处,尤其是他强调在此基础上,将方法论、系统分析和定量评估做为一个重要的追求目标,不过,罗西在单个建筑类型上或许是新柏拉图式的,但在城市的整体构成上肯定不是,也并未搞出什么城市的系统模型来,强调类型做为城市构成元素的构成动力在于类型之间建立在区分性原则上的关系,罗西使现代关于城市的思考成功的转向,如果象《拼贴城市》中所说:
城市形态和新未来主义的猛烈撞击可能无可避免地成为一种普遍思想。我们住在城市形态中,经过艰难跋涉后,我们停止在未来主义。
那么,罗西所推进的就是不同于这两条道路的第三条道路,第三种模式,重要的不是罗西对城市事物的描述准确到什么程度,而是提出了这一模式本身。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模式?
[…] 类型学是对这种分离的一种超越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