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小时的太阳日构成了衡量我们一切行动的标尺。”
在美国民众面前,我提出建筑改革及城市重组的建议,作为支持,我的基本论据是:我们的太阳日受到了粗暴的对待。由于漫不经心,由于对金钱的无法餍足的贪婪,人们采纳了对城市有害无利的提案。工作,城市无限的扩张–仅仅为利益所驱使,与人类的福祗相悖。必须扭转这错误的局面,人们才能获得基本的快乐。24小时的太阳日中,平衡应当是主宰,应当创建新的平衡。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我用一个圆表示今天美国或者欧洲的一个太阳日。第一个扇区(A)代表 8 小时睡眠。明日,复明日,日日皆新。扇区(B),上班路上在公共交通(T.C.R.P.)中用掉1个半小时-—火车、地铁、电车、汽车。扇区(C),8小时工作,代表今天每个人所分担的必需的生产。扇区(D),下班路上在公共交通中用掉1个半小时。余下的扇区(E),晚间5小时的闲暇:家庭,蜗牛壳里的生活——住所。怎样的住所?你可否告诉我,在这一成不变的日子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整个一生;人,这种动物,由骨骼支撑,由肌肉包裹,由神经网络贯穿,由血液循环推动,由呼吸系统维持–请你告诉我,这生物,这精巧微妙的机械,他何时对他自己这部机器进行我们对所有机器都进行的操作:清洁,保养,维修?从来没有。没有宽裕的时间!没有合适的场地!还请你告诉我,这千百万年来由太阳法则塑造而成的有机体,他何时何地将他那苍白的躯体投入到能使其再生的日光之中?他就如同一株地窖里的植物,永远生活在阴影里。是什么进入他的肺?是被污染的空气!是什么进入他的耳?是今日城市那令人疲乏不堪的喧嚣。他的神经?唉,他们紊乱失调,却从未得到修缮。
我勾画出一个围合城市区域的模糊的轮廓。中心(M)是市区–商业、工业、工厂或车间?它们位于中心,或者位于边缘,处在混乱和缺乏远见的愚蠢之中。这个城市区域是一个巨大的容器;它容纳200万、300万、500万或1000万的生命!它的直径达20km、30km、50km,你们这些美国人,你们打破了所有的纪录:纽约和芝加哥,城市区域的直径都达到了100km!如此的扩散原因何在?几百万个独立的小点,彼此之间疯狂地排斥,原因何在?人们追逐一个空幻的梦想——个体的自由。大城市的暴虐已达到如此的地步,以致激发了人逃生的本能。每个人都向外逃逸,每个人都跑出去追逐空幻的僻静——基本的要求:自由。几百万人抱着同样的幻想,希望重新踏上绿油油的草地;希望看到蔚蓝的天和洁白的云;希望和树木生活在一起,它们从来就是人类最好的伙伴。几百万人!他们出发,他们狂奔,他们抵达。然后,是几百万人同时意识到梦想的破灭!自然在他们脚下熔化,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住宅,以及道路、火车站和杂货店。
百万栋林立的住宅,这所谓的“花园城市”,这为资本主义所赞许、支持并神圣化的19世纪末的杰作,成了一道集聚怨恨洪流的闸门。这巨大的人群,这堆积如山的起诉和请愿,化为四散的尘埃,化为了无生气的遗骸:人的泯灭。自私的不公正的社会法规仍在继续。
在脱了臼的尽端的花园城,梦想落了空。夜里8点,当人们抵达这里,已是腰酸背痛。他们一言不发,蜷缩起来。人们亲手毁灭了集体的力量——这惊人的行动的力量,这激情的杠杆,这公民责任感的缔造者。社会生活昏昏沉沉,无精打采,萎靡不振。花园城的策动者,城市关节脱离的元凶,却在高唱:“无私啊——为了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小住宅,自己的小花园,拥有得到保障的自由。”谎言!这是滥用民众的信任!一天只有24个小时。而这一天还不够用。明天再来,日复一日,整个一生,整个一生都被这“剥夺了城市居住权”的城市现象拖跨。
我重新勾勒一个城市区域的轮廓。再把市区(M)放进去。在一个太阳日的24小时内,一切都应当完成:几百万人在他们痛苦的循环中疯狂地迁移。上文提到,人们创建了T.C.R.P.或T.C.R.X.(P区公共交通或X区公共交通)。首先,铁路(S);火车上的生活:车站、车厢、车站。然后,地铁(U);然后,道路(Y)-有轨电车道、公共汽车道、汽车道、自行车道以及人行道。想一想,道路要在这无度的、荒诞的、疯狂的城市区域的每一栋住宅门前经过!看一看,你将意识到这是一张多么惊人的城市路网!
现在,让我们进入这区域的无数住宅中的一栋。拿美洲,拿你家举个例子,它比我们的房子大得多、好得多。舒适的设施:电灯,电话,厨房的燃气,厨房及盥洗室的自来水。管道系统都通到了这里。数不清的管道系统在整个区域的地下展开,构成了一个想像力无法企及的网络。一张网——直径100km——就是这么巨大。
好极了!
由谁来支付?
这一下,问题被提了出来:由谁来支付?
你首先回答我:“这正是现时代的工作,正是我们工业和企业的任务。这就是富足。”冷静地讲:这全都是扯淡,没别的。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好处,这为人们所热切追求的自由,这每个人都趋之若鹜的自然,不过是空想,不过是幻像——24 小时的一天,无尽的灾难。
由谁来支付?国家!国家的钱又从何而来?从你的口袋里来,是苛捐杂税,是渗透在你所有消费之中的间接的征收:食品杂货、鞋、交通、戏剧和电影。为什么?为什么汽油从勒阿弗尔(Havre)码头卸下来的时候,每升 25 生丁,而我们法国人在巴黎要为每升汽油支付2法郎10生丁——一切都得付清:石油的开采,提炼,管理,还有股东的股息。2法郎10生丁!我明白了!
我理解了欧美洲的巨大浪费——城市现象的瓦解——构成了现代社会最为沉重的负担之一。这不是它的工业和企业的任务!这是一个建立在虚假前提上的落了空的计划。自由,呣?开玩笑吧!不过是那贪得无厌的 24 小时的奴隶!
结论。我拿起一支黑笔,在参与必要生产的8 小时扇区上覆盖了半边,一半是黑色——死亡。我写下:无用功(pour faire du vent)。火车、客车、地铁、汽车、道路,所有的管道系统以及对此进行开发、管理、养护和维修的人员,还有挥舞着交通指挥棒的警察,所有这些都是现时代最愚蠢的浪费。你支付,我支付,通过每天4小时的无效劳动,我们每个人都在支付。你们的统计学家对我们说:“美国政府要从全部劳动果实中抽取54%的税金。”这就是事实。美元不再拥有光环,美国不再拥有大量的黄金。军备竞赛的欣快带来了悲惨的后果,美国人摸索着,力图变得现实;系统的缺陷究竟在哪里?新的出路又在何方?人们变得疲于奔命,努力从这浪费中挤出几个铜板,用于生活!
对社会有益的产品包括:鞋,服装,固态及液态的给养,住宅(普遍的消费品),书籍,电影,戏剧,艺术品。至于其他,不过是一阵风:世界范围内的一场风暴——巨大的浪费。结论已定。让我们给出建设性的提案,确定新时代的任务——重建城市区域,焕发乡村活力。
以相同的比例,我绘出一座现代城市。没有郊区。现代技术允许在高度上赢得在广度上失去的面积。城市是集中的、简明的。交通的问题迎刃而解。人们以步代车。凭借50m高的大厦,我们可以在每公顷土地上安排1000人居住,一个超高的密度。建筑覆盖地面的12%,余下的 88%是花园,运动就在那里展开,就在住宅脚下。城市的边缘直接与麦田、牧场或果园相连。乡村在城市周围,并渗入城市。我们得到一座“绿色城市”(K)。城市不同的功能得到归类整理。乡村在它的外围(L)。汽车–纽约每天奔驰着 150 万辆汽车——这正是病症,是毒瘤。在现代城市中汽车将成为稀罕之物,无论在平日抑或在周末都难得见到几辆。踏进青翠柔嫩的草地,只需一两步。
好了,我画出了一个新的代表 24小时太阳日的圆。8小时睡眠(A);半小时交通(B);4小时有效的工作,对生产充分且必要的参与,由机器施行奇迹(C);再半个小时的交通(D)。
好了,余下的是每日 11 个小时的闲暇。这两个有代表性的太阳日圆盘,简单明了,代表着过去与未来。
这 11 个小时的闲暇,我愿另给它一个称号:机器文明时代真正的劳动。不谋财,不图利,只求自我的奉献;强健身体——光辉的身体与坚实的精神;修德载道。自由地安排个体事务,自由地参与集体的事业与游戏。社会的所有引擎都发动起来:个体与集体保持正确而均匀的节拍,这正是自然的游戏法则——两极之间的张力。人处在两极之间,每一极都趋向与零,趋向于对生命力的扼杀,而生命之河在中间,在正中间流淌。平衡不是昏睡,不是迟钝,不是麻木,更不是死亡。平衡是不灭的运动。平衡是所有力量的集结。是统一。
这就是今天的城市规划师对社会的预言。建立在个体的基础上,在美国,我向我的听众建议,建议他们对城市进行一场伟大的改革:以人的利益为出发点,重新组织国家的设施。这同时也是大工程的纲要,其推论将是对工业的拯救,并最终导向丰产的目标。
这便意味着一场冒险。
应当把整个世界投入这场冒险!
应当把所有人都投入这场冒险!……强健的精神渴望投入这场游戏。可另一些人?他们已浑身战栗。
强健的精神,正是他们发明了投射器,将人们一个不剩地投入这冒险。一切都将是全新的。人们纷纷落水!必须游泳,他们游啊游,他们脱身,他们上岸,他们登上一片崭新的陆地。
在返回的途中,在拉菲特(La Fayette)号上,我同桌的旅伴对我说:还用问吗,如果大教堂的建造者穿越时空,来到现代的巴黎,他们一定会惊呼:
“什么?!用你们品种多样的钢材——软的、硬的、镀铬的;用你们的普通水泥和强化水泥;用你们的升降机、穿孔机、挖掘机和搬运机;用你们的数学,你们的物理和化学、静力学和动力学,可,天呐!你们竟然没有做哪怕一件与之相称、与人类相称的事!你们没有做出哪怕一件令你们自己感到光彩的作品!我们,我们用石块,耐心地琢磨,没有水泥,一块一块地拼接,我们尚且还建起了大教堂!”
勒·柯布西耶
芝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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