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谐城市 Urbanité

勒·柯布西耶 Le Corbusier
1947

如今“城市规划”的词义得到了惊人的扩展，超越了它词根本来的所指：urbs=城市，相对于农村。城市规划指对整体预先的布局安排，其所涵盖的范围不仅仅是地区，而是国家，是世界……这便是它新的意义，新的势力范围，是它艰巨的任务。既然这个词的意义已经改变，我倒倾向于采用另一个同根词”urbanite”。“urbanité”意指人与人之间的礼貌关系，也就是说，它呈现出某种和谐的可能性。好了，关键词出现了——和谐。这正是对我们现代人提出的一条忠告，人们争名逐利，疲于奔命，愚蠢地被羁绊于无穷的财富和无尽的可能性之中。

01 技术的馈赠 Le cadeau des techniques

今天家庭的女主人仍是一位女君主，比史上最富有的女君主还要富有，端立在城堡的中央，接受奴隶和佣人们对她的敬意和贡奉。仆人们远离她的城堡（厨房），为着她的方便和惬意，从事着大量的辛苦劳作。她的奴隶在装备着最精良机器的现代工厂中劳动：原材料汇集于此，经济、富足与效率是主宰。这些便是现时代丰硕的生产果实。

以下便是在厨房之中任由女主人支配的产品，它们价格低廉，质量无懈可击：饮用水；热水；人工制冷和加冰饮料；人工（电）光。另有一些仆人通过机械装置在女主人的家中为她服务，集体安装、维修、付费：经过调节的空气；污浊空气的排放；生活垃圾的排出。这是工业的团结，这是技术的馈赠。

02 家庭女主人的双腿——家里的城市规划 Les deux jambes de la maitresse de maison ou l’urbanisme à domicile

厨房——家庭女主人生活中一个最重要的部分即在此展开。“星座”飞机，12个小时即可从纽约飞抵巴黎。在其驾驶舱的极小空间中，在驾驶员、领航员、报务员的四周布置了无数的仪表器械。这些器械近在咫尺，上面、下面、左边、右边、身前、身后。飞行员保持原位，只需要伸伸胳膊动动手，飞机就尽在掌握之中，穿过风暴，飞跃海洋。

它以厘米的精确度从伊得勒维尔德机场的跑道起飞，又以厘米的精确度在奥利的跑道上着落。女主人之于厨房就如同飞行员之于驾驶舱，她将服从烹调食物的4道工序的指令：放置一清洗一备菜—烹饪—放置。所有这些都可以在2m见方的空间内完成。晚上，家庭女主人的双腿将不会因疲劳而肿胀。

03 一家人的庇护——“火”，“火塘”L’abri du groupe familial le «Feu», le «Foyer»

人们从外面回来（1）踏入家门（2），人们得到“火”，一切文明的“炉膛”。家庭的女主人在炉灶旁准备食物，父亲和孩子，一家人聚在她的周围。所有人都聚在“火”的周围（3），度过一天之中专门奉献给家庭的这段时光——聚餐时间。这“火”同样可以是电，可以是燃气。厨房包含在起居之中，厨房和起居合二为一。借助凹阳台——实际上构成了“遮阳”（4）——起居室向着太阳、广阔的空间和草木的青绿敞开。这凹阳台是苏格拉底的柱廊，是人享受上帝恩宠的地方，不知他可否懂得把握？

夏日的清凉，冬日的温暖。

这柱廊、这阳台、这“遮阳”，使最现代的建筑与最古老的传统发生联系。

太阳的专制有助于为建筑重新确立规则。一家人聚集在一处，拥有它自己的公共服务。卫生：浴室、喷淋、卫生间；收藏：存放各季衣物的壁柜；清洗（8）和熨烫（5）。一扇门的后面是父母亲的卧室（6），另外两扇门的后面，是两间儿童房（7），各设有一张或两张床；一面活动的隔墙使这两个房间得以连通；它们同样拥有一个作为“遮阳”的凹阳台（4），同样向着太阳、广阔的空间、草木的青绿敞开。如此，便构成一部“居住的机器”。

04 群居性：互助，防御，安全，经济 Sociabilité：entraide, défense, sécurité, économie

显然，以果蔬园为邻、与树木为伴的小住宅（“我的住宅”，“独门独户”……），这种居住形式深得人心。于是商人有了滚滚财源：地皮分

块出售，制造门窗，修筑道路，铺设管线，开通地铁、电车、公共汽车，生产并出售小汽车、摩托车、自行车等一切实现“维吉尔之梦”的必需品。

然而，这漫无边际的聚落拥有的仍不过是24小时的太阳日。以美国为例，如果说对小住宅的膜拜已经成为一种信德行为，从而带来了巨大的商机，那么，从另一方面讲，这造成了社会群体心理上的创伤。小住宅，现时代的巨大浪费，24小时的太阳日被滥用（距离势必导致交通问题），女主人不堪家庭的重负，市政当局的财政也吃不消养护的费用。不过，无论如何，在独户住宅这回归“自然环境”的企图中尚保有对家庭单位这一有效而神圣的基本概念的信任。

与这疯狂的仓惶逃散相对，存在这样的一条自然法则：人们乐于聚集在一起，以便相互帮助，相互保护，节省他们的力气。如果人们分散开，正如今天见到的情形，那是因为城市病了，变得充满敌意、不再履行它的义务了。炉膛的集聚将产生互助、防御、安全、经济的效应，将充分体现联系着美好目标的工业的团结一致——这是现代技术的馈赠。

现代的建造技术，将促成人类聚居的和谐而令人满意的解答。现时代的城市规划将使新的环境恢复与“自然环境”的联系，这正是机器文明所要完成的最急迫的任务之一。

05 高效的集聚 Les Groupements efficaces

如此一来，人类最原始的集聚形式、最高效的团结观念、最自然的尺度（相对于今日机器文明的城市所表现出来的无度的畸形扩张），都将在失而复得的自然环境中复兴。小村庄将复现，公社将复现，尺度相当的集体将复现——“垂直公社”。

06 复现尺度相当的公社 La commune proportionnée réapparaît

从此，事物重新以人体的尺度为标准，自然重新被纳人思考，人在自然的环境中休养身心。机器带来了益处和富足，它是生产者和制造者；机器是行善的机器，不再作恶多端。城市的规划师按照有效的间距，在地面上布置垂直公社和垂直村庄。小汽车将通过高架快车道飞速抵达。行人走在他们专用的道路上，再度与大地亲近。身体和精神重新置于自然的环境之中，在阳光下，在广阔的空间里，在草木的青绿间充分伸展。

07 7V 道路交通循环系统 L’irrigation du territoire par les 7 V

这里是一个用于居住的地块，我们将看到7V道路交通循环系统如何渗透其中。7V系统之于城市规划，就如同血液、淋巴、呼吸等循环系统之于生物学。在生物体内，这些系统的分布经济而高效，它们各不相同，彼此间不会混杂，和谐相处。

有机体明确的器官，它们的产生源自秩序。上帝把它们带到世间，让我们从中吸取教益，赋予我们脚下的土地以秩序。V1，V2，V3……它们所指的不再是臭名昭著的死亡导弹，而是可以支配现代交通循环的 7级道路系统。

1 级道路（V1）：它自远处来，要到远方去。它连接各个行省，穿越乡村，穿越城市。
2 级道路（V2）：这是交通工程师的一项创造，是一部巨大的高速机器（小汽车、大客车和卡车）的汇流器和传输器。在一些有效的点（约间隔400m或800m一个），设置了经过特别设计的环岛，使汽车可以转入3级道路（V3），3级道路是“分区的道路”。V2将是笔直的，或是根据情况优美的弯曲。
3 级道路（V3）：V3为小汽车、客车、卡车、摩托车等机动车辆专用，不设人行道。也就是说，这里没有行人，因此在其沿线见不到一扇向它开启的门。V3于草木的青绿之间横贯而过，只是在有效的点设置加油修理站。自 V3 将导出 V4。
4 级道路（V4）：家庭及个人的生活将在此展开。这里是地地道道的闹市区，繁华的大街，传统的“大街”。通常，V4将贴合原有的道路的走向；那里曾是“驴子的道路”，恬静、流畅、蜿蜒曲折，它们并非得自人类的工程学，而是由套车的牲口迈着欢快、动人、可爱的步子踏出来，它们呼应着地形最微小的变化。这些道路构成一张和谐的网络覆盖着大地。它们几乎总是穿越城市的内部。人们称它们为主街（Main-Street），大街（Broad-Way），或是大道（Grand-Rue）。就在这些道路的沿线聚集了确保日常生活的各项服务：饮食（菜市场、食品杂货店、肉铺、面包房等）；养护（电工、锁匠、鞋匠、药剂师、牙医等）；娱乐（电影院、图书馆、报告厅、咖啡厅等）：安全（警察局等），如此等等。
5 级道路（V5）：V4导出V5，V5导向住宅，它引出分支V6，并最终由V6通达公寓大厦的入口大门。
6 级道路（V6）：V6同样构成了50m高的居住单位（即我们所谓的“垂直公社”）的“内部街道”；于此，这些内部街道相互重叠，服务于各个楼层。
7 级道路（V7）：剩下的这第七级道路肩负着一项特别的使命。连接着V6和V4，它通向位于青枝绿叶间的修养身心的场所，即：学校、青年活动中心、俱乐部、体育活动场地等。

08 现代城市肌理的形成：三维城市 Apparition d’un tissu urbain moderne: Urbanisme trois dimensions

V4道路的沿线布置着店铺、小型手工艺作坊、咖啡馆、电影院等。它们是位于地面的临街建筑，或者在道路向阳的一侧由底层架空柱架起1~2层；门前是植有树木的宽敞的人行道。人们来来往往，在此购物，在此攀谈，在咖啡馆的露台上小坐。日常生活的片断在此展开，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这种类型的城市组织采用线形城市的形式（A），既可以饱览风景，又可以沿轴线汲取活力：这里有自行车，有低速行驶的小汽车，还有宽广的林荫道上自在的行人。

这些聚在一起的“垂直公社”、“垂直村庄”，它们是尺度相当的居住单位。它们通过汽车港同分区的机动车道路V3直接相连，并通过V5与相邻的居住单位保持联系。垂直公社（B1），拥有大小各异、种类丰富的户型，每个这样的居住单位可容纳2000人。垂直村庄（B2），是专为新婚夫妇、没有孩子的夫妇以及单身人士设计的；不过其室内设施布局的灵活性为新生命的到来做好了准备。垂直村庄B2同居住单位B1为50m高的现代建筑，它们汇集了各式各样的家庭，并通过它们形式的对比实现造型和建筑的交响。

还将建造一部分水平的居住单位（C）。这是些两三层高的居住区，被青枝绿叶环绕，通过V5 或 V6 保持着与外界的联系。

在（D）处将保留古老的农庄、市镇或乡村，“驴子的道路”贯穿其间。于此，生活将沿着它最传统的线索继续展开。

绿色区域（E）用于修养身心，在草坪之中将矗立起必要的建筑：学校、俱乐部……

A、B1、B2、C、D、E，它们以一种丰富的多样性构成现代的聚落、满载自然和技术的馈赠。每一种形式的崛起都伴随着堪与自然现象相媲美的和谐。人们的生活将变得充实而秩序井然，每日所履行的事业将不再是对美好风景的玷污。

一个以数为基础、以人体尺度为依据的尺寸系列，统一了所有的建造元素，使它们符合人体的尺度，并允许无限的组合。也许，有一天，人们将承认这副标尺的益用，运用它来解决并最终消除以米制和英制为度量标准生产的产品之间的严重分歧。若干年前，这副新的标尺诞生于世，它正初试牛刀。

09 密度的陈述 Enoncé des densités

A、B1、B2 和 C，每一种类型的群体都将被指定一个密度系数。现代三维城市规划的职责和丰富性就在于对密度的确定，即，对土地使用的数量和价值等级的确定；也就是说，通过消除祸根——过远的距离-—以杜绝浪费。A、B1、B2和C将容纳城市聚落的全部人口。土地利用的好坏要看最终的密度（每公顷多少居民），还要看实现这一密度的方式——这是个才能问题。

三维的城市规划要求对密度合法的确定。

而当前现行的城市规划对此不予考虑，漠不关心：那是二维的城市规划，它使城市陷入混乱。

10 城市的4项功能 Les quatre fonctions de l’urbanisme

居住 Habiter
工作 Travailler
修养身心 Cultiver le corps et l’esprit
交通 Circuler

自1933年CIAM的雅典年会以来，这秩序、这等级便为城市规划带来了条理与光明，它明确了宜于生活、工作、修养身心的条件，如此，它引导出某种组织并装备土地的方法。机器文明伊始（100年前），一切都已被搅乱。应当将“自然环境”重新引入人类的工作与生活之中，让生理一心理学和宇宙的平衡来支配。还需要证明吗？丧失了这样的环境，文明社会的生活也将付之东流！

11 3种人类机构 Les Trois Etablissements Humains

透过当前的混乱，可以清晰地辨识出机器文明社会的工作将被归为何种城市规划的形式。

3 种机构集结了人类的劳动：

农垦单位（L’unité d’exploitation agricole）：现代的农垦单位，拜机器所赐，通过联合协作的形式将为面朝黄土的生活带来高效率。
线形工业城（La cité-linéaire des transformations industrielles）：线形工业城将梳理并使得3条路（公路、铁路和水路）的使命愈发明确。它意味着工业企业协调的重新分布；它要求尺度相当的工业生产机构的创建；它使居住与工作可以毗邻，将它们都置于“自然环境”中；它保持着同位于枢纽处的贸易文化中心的联系。
中心辐射型贸易城（La cité radio-concentrique des échanges.）：呈中心辐射状的贸易城，商人将在此分配他们的商品；贸易将在此达成；学校和学府将在此聚集；或许，权力机关也将在此建立。这里是集结地也是传播地，是交易的场所，是分配的场所。

通过这3种人类机构，土地将获得生机与秩序。广袤的农田储备及其所蕴含的兼具生物学价值与精神价值的深厚积淀将得以保全，它的命运将不再是被小住宅步步为营的进攻所摧毁（美国的城市扩散理论）。生产将沿着由地形决定的“深弘线”展开一直以来，这里就汇集着所有文明的基本线路。在路与路的交汇处，是开展贸易的场所。

12 地理上的应用实例 Exemple d’application à la géographie

以这些原则为指导，便可以描述出“3种人类机构”在大陆上的自然分布，而完全不必考虑当代政治的影响。人们会发现这些线与史上或者史前的路线精确地吻合，那时，世上还不存在疆界。

今天，机器文明经历了一个世纪的喧嚣，已经看到了和谐的新纪元的曙光。今日之城市规划已经脱离了官方的教育和学院的正宗，它将重建人与人之间的礼貌关系，它将为我们的事业提出合法的目标——通过对一切现时代活动的合理开发，重新定立社会的秩序；它将因循地理组织版图，它将超越由刺刀和枪炮划定的国境线。这张欧洲地图，根据3种人类机构和3种路（公路、铁路和水路）联合的学说绘制而成，并由于新近崛起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第4种路得到巩固。这第4种路是空路——空中的客轮、空中的货轮，它们已冲破了所有的禁区，已成功地瓦解了眼前的愚昧与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