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赛公寓 Unité d’Habitation à Marseille

• 勒·柯布西耶 Le Corbusier
• 1946-1952

交付仪式致辞

勒·柯布西耶 1952年10月14日

部长先生，

我荣幸、喜悦、而骄傲地将这个尺度相当的居住单位交付您的手中。今天，一种现代的居住形式首次得到表彰。这是一项受命于国家的委托，不羁于任何现行的规范。

1947年10月14日奠基，今天，1952年10月14日落成：这日期的一致完全出于偶合。

我感谢发起这次实验的法国政府。

我感谢助过我们一臂之力的全体重建部部长（7位）。我感谢这几年在位的克劳迪斯·佩蒂先生，感谢他的果敢，他的英明，以及他始终不渝的支持。

我要感谢我的合作者、工人以及承包商——我感谢帮助我们的人，而非那些从中作梗者。

感谢所有在座的我的亲密的协作者，我的朋友——我们小组中的那些年轻人，他们全心投入工作，他们构成我真正的家园——我的助理沃根斯基（Wogenscky）、我的主管Ducret、我的秘书、我的绘图员、建筑师和工程师们。没有他们的忠诚和正直，这样的作品将永远不可能完成。他们有信心，有信仰，有热情，凭此便可扫清一切障碍。

作品就在眼前：尺度相当的居住单位矗立于此，不受规范的羁绊——糟糕的规范。它是根据人的尺度，为人而建。

它拥有现代技术的强健根基，散发着钢筋混凝土新的光辉。

它集结了现时代惊人的资源，将其投入家庭的炉膛——社会的基础细胞。

1947年10月14日，有政府的几位官员出席，在满心狐疑的寥寥数众面前，建筑的第一块基石奠定了。一片冷漠和奚落。地面上，钻井机开动了钻头，它将下钻15m，穿透冲积层，到达实土层。

1946 年，我们从法国首任重建部部长Raoul Dautry先生手中接过工程的委托。

居住单位这一主题的出现，要上溯至1907年，第一次参观托斯卡纳的艾玛查尔特勒修道院。1922年，我在秋季沙龙“一座300万人口的当代城市”中呈现了这一主题——“别墅公寓”。1925年，它再次出现在新精神馆。30年不懈的努力，这一主题从始至终贯穿了我所有的研究（大大小小的城市化方案）。

战争结束，现实提出了迫切的要求。事实上，我们的理论将付诸实践。已经完成了两份方案（两份相当漂亮的方案）：圣迪埃的城市化，拉罗歇尔—帕利斯的城市化。

于此，尺度相当的居住单位是构思的关键。正是由于它的出现和潜在价值，城市的规划才得以改观。

一个真正的奇迹！圣迪埃的方案使人兴奋不已。是的，方案充满对人的关切，充满对风景的敬意，它洋溢着一种强有力的造型美，这是形体的音乐，是几何与自然联合的交响。出乎我的意料，圣迪埃的规划在美国受到了热情的欢迎。出于友好钦慕，他们将这个规划视为法国战后重生的证明，以巨幅图片的形式在美国和加拿大的各个城市巡展。

然而，与此同时，重建部的负责人、市政委员会、工人、工会、劳动者联盟以及大大小小的家庭，他们在最初的欣喜退却之后，开始满心憎恶地排斥这一规划：“您绝不能让我们住进这样的兵营！”

圣迪埃的规划包含了8个“尺度相当的居住单位”，每个可容纳2500名居住者——他们的家在被占领期间毁于德军3天3夜系统的轰炸。以一种前所未见的布局方式，这些尺度相当的居住单位将彻底改变城市的面貌。其中每个居住单位将为它的居住者带来今天马赛公寓为它的住户提供的一切。

1952年10月14日，马赛公寓落成，它的居住者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联盟迅速形成，这是一个真正的非政治的垂直公社，旨在捍卫作为人的权益，发展作为人的价值……这个联盟的章程是：

a）创建并发展居住者之间的友好联系；

b）组织多样的集体活动（社会的，文化的，艺术的，体育的）；

c）凡涉及居住的质量，无论是在哪一方面，都要保护居住者的权益：

d）居住者，通过一定的形式和方式，参与到居住单位（及其各种性质的附属与延伸）的物质、精神及方方面面的管理中来；并与所有（现在或将来，直接或间接）利益相关的组织和个人保持一种相互理解的高度默契。

在拉罗歇尔展开了同样的冒险，只是无声无息，缓慢拖延……

我一直是拉罗歇尔一帕利斯城的城市总规划师（至少还未收到解聘书），但自从1947年以来（5年的时间），我再没有被召见过，我想人们一定是建造了另一座城市，而非我所设计的城市。

拉罗歇尔—帕利斯的规划，在有效的地点布置了5个尺度相当的居住单位。西边是可爱的老城：东边是极现代的帕利斯深水海港；中间，临海，矗立着尺度相当的居住单位。

圣迪埃和拉罗歇尔的情况相同，事情只存在一个症结：当时，马赛公寓尚未落成，甚至还没有正式接受委托！要知道，部委、市政府、市政委员会、灾民联合会以及各种工会，想像并非他们所擅长。想像力是神的恩赐，只有少数人可以拥有，代价是一生不得懈怠。（L’ imagination est une grâce des dieux qui vaut, aux rares qui en sont dotés, d’ inlassables coups de pied au derrière durant toute leur vie.）

马赛居住单位的实践证明，混凝土，同石头、木头、陶土一样，作为一种可以直接裸露的建筑材料，它将为当代建筑带来一种新的辉煌。经验至关重要。似乎确实可以将混凝土视为一种经过重构的石材，理应以其原本的状态呈现。有人认为这种材料面目可鄙，色彩阴暗。这种观点就如同说某种颜色本身是暗淡的一样荒谬。实际上，一种颜色如果缺乏对比，便毫无价值。

马赛公寓的建造历时5年。这是充满危险、困难重重的5年，协调与配合不断被各种各样的情况搅扰：各部分难以保持一致：工人彼此漠不关心，甚至在同一个行业的团体内部也是如此。举例来说，制作模板的木工和钢筋混凝土的浇筑工，他们工作时总想着缺陷将由后面的工序来弥补，按照通常的做法——抹平，涂浆，粉刷。于是，明显的缺陷在工地上举目皆是！

幸好，我们没有钱！

长久以来，我问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些缺陷？如何将其掩盖？如何将其纠正？即便有钱，这问题也难以解决。可以肯定的是，在混凝土表面涂抹砂浆、水泥、石膏，对缺陷的修正毫无裨益。建筑的表皮——建筑的肌肤已受到损伤。

在裸露的混凝土上，将看到模板最微小的起伏：木板的交接，木材的纹理，木材的斑痕……但，它们看上去真的很棒，观察起来挺有意思，对于那些尚具想像力的人而言，这是笔财富。

许多参观者（尤其是瑞士人、荷兰人和瑞典人）对我说：“您的房子很美，但做工太差了！”

我对他们说：“你们，在欣赏大教堂和城堡的时候，你们难道不曾注意到石材那粗鲁的凿痕，它们的缺陷被接受甚至被巧妙地加以利用？在参观建筑的时候，你们难道就不观察？看看你们身边的男人和女人，难道你们就看不到皱纹、疣子、数不清的凹凸？你们在散步的时候是否亲眼见过美第奇宫的维纳斯和梵蒂冈宫的阿波罗？缺陷？！是人，是我们自己，是每日的生活。重要的是继续，是活下去，是永不懈怠，是朝着一个崇高的目标努力——是忠诚！”

不过，不是没有办法。面对马赛公寓最糟糕的缺陷——屋顶上通达儿童休息室的坡道护墙，在这处难以容忍的缺陷面前，我说：“我将以对比来创造美，我要找到对立面，我要建立粗糙与细致、暗淡与强烈、精确与偶然之间的对话。我要引导人们的观察和思考。”于是有了马赛立面强烈、响亮、令人欢欣鼓舞的色彩-—这要归功于巨大的勇气，以及一种奇妙的新产品：玛托丽（Matroil，一种涂料）。

我还成功地从部里申请到一点经费，用以支付我的一名抹水泥工，这是一个撒丁岛人，他技艺娴熟，并且理解这项技艺的意义所在。在工

地上，水泥被愚蠢地滥用，而非出于技术的需要。有鉴赏力低下的工匠，就有鉴赏力低下的使用。正因如此，我才要不遗余力地确保法国政府支付一名抹水泥工。他为我所信任，他可以直接从我这里接受并理解我的指令。我为他指出建筑中的某些地方，在此，他的镘刀将扮演雕塑家的“直板”雕刀的角色。好了，奇迹业已造就，对比开始游戏。以色彩作为补充，加以慢刀相助，裸露混凝土的辉煌便得以显现！

我对我的反驳者（瑞士人，荷兰人，瑞典人）说：“你们可曾见过开花的樱桃树，开花的苹果树？黑褐色的树皮都是粗糙的，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可娇艳的花朵却像一位美丽的姑娘的面颊。两者‘共同游戏’，树皮和花朵……”生活不断提供类似的观察机会，但人们总是疏于观察。人们盯着美第奇宫的维纳斯和梵蒂冈宫的阿波罗，以挑剔的眼光品评某些角度；但他们看不到，生活是一场游戏，满足不是来自评头论足，而是赢得你的战役——战胜一切你想战胜的！

建筑说明

矗立在一片3.5hm²的巨大花园之中，沐浴着地中海的阳光，居住单位为东西朝向，迎着密史脱拉风的北面不开任何窗洞。建筑长165m，宽24m、高56m，建在底层架空柱上。地面奉献给行人，自由通畅。还设有停车场和自行车专用道。

“人造地面”中包含建筑的空调设备、柴油发电机组和电梯机房。

大厦可容纳337套公寓，共计23种户型，从最小的单身公寓、夫妻公寓到拥有3~8个孩子家庭的大公寓。

主要的公寓类型都是两两一组，在立面或剖面上呈“互”字型交错布置，每家每户的大门开向沿建筑纵轴设置的“内部街道”。典型公寓的首要特征是跨越两层，就像一栋私家别墅。公寓之间通过设置铅垫来隔声。
起居室两层通高，净高4.80m。3.66m宽、4.80m高的大玻璃窗使壮丽的风景一览无余。厨房的设施是公寓的一部分，包括：一个三眼电炉、一个烤箱、一个双槽洗涤池（其中一个槽构成自动的垃圾出口）、一个大冰箱、一个宽敞的操作台、壁橱、格架，还有一个与总通风井相连通的油烟抽风罩。

居住单位通过5条相互重叠的内部街道连接各户。在建筑的中间层（人造地面以上的第7和第8层）安排了一条供应生活必需品（公共服务）的商业街，其中设有：鱼铺、鲜肉铺、猪肉制品店、面包店、糕点店、乳制品店、食品杂货店（水果、蔬菜、酒类和速冻即食的配菜）；送货上门服务；餐饮服务（茶室和快餐厅）；及其他各种服务（洗衣店、熨衣店、日用小商品店、理发店、邮局分理处、药房，还有香烟、报纸和图书店）。在同一层还设置了旅馆房间。最后一层（第17层）设有一个托儿所和一个“幼儿园”，通过一个大坡道与屋顶上的儿童活动室相通，那里还设有一个儿童游泳池。屋顶层构成一座空中的花园和观景台，其中设有一个健身大厅、一个体育广场、一条300m长的跑道，一个日光浴场和一个冷餐酒吧。

设计细节

• 人造地面
  • 每一个底层架空柱的基座由3个直径1.50m的桩基承托，桩基底端扩大呈蘑菇状，插入地面以下约10m深处。
  • 底层架空柱顶部的“人造地面”构成一个长135m宽 24m 的平台，安置在17根间距 8.38m的横梁上。底层架空柱以钢筋混凝土建造，其形式回应功能：确保工程稳固：兼作管道系统的通道。
  • “人造地面”被分成32个小间，其中安置公寓的机械设备：左侧是送风系统的新风装置；右侧的竖向管井中设有送风调节阀以及各种各样的管线。
  • 值得指出的是，通道和管线的各个部分皆可见可达，若出了问题，可以方便地进行维修。在浇筑混凝土的时候，每一个管道穿过的洞口，每一处电路上行的立管，其位置被精确预留出来。可以看到，沿立面布置的雨水管与垃圾及生活污水管道在人造地面汇合。
• 南立面。在插图中将不时地看到大玻璃窗，它们的设计不能令人满意——那是我在纽约时，设计人员不守纪律造成的。正是由于此处的败笔，为了转移视线，引发了立面多色的创造。
• 主人口大门。混凝土与玻璃的强烈对比。
• 路灯（光线为黄色）；门厅，自然光和人工光的结合
• 内部街道实际上构成了神奇的色彩交响。
• 夏季，建筑的温度通过输送加湿和冷却的空气来调节。空气由立面进入，从住宅单元的中部（厨房，浴室，卫生间）排出，从而确保了室内空气的充分流通。
• 带递菜小窗的厨房；起居室的玻璃墙面和嵌在墙内的格架；设置有壁柜和衣橱的熨衣和储藏空间；通过一个可移动的隔墙来分开每个儿童的房间。
• 凹阳台的遮阳板；小小的壁龛决定了比例的基调，它是比例的定音叉。
• 屋顶坡道无法更正的施工缺陷引发了建筑的对比：钢制栏杆的精细和彩陶的多色。
• 形体的交响乐被调整至恰当的强度（构成地平线上群山的基础），直纹曲面和“单峰驼”（两个中空的混凝土元素），成为跑道和儿童游戏场之间的屏障。
• 空间太广阔，地平无法吸引人的注意力，于是在右端竖起一面墙，墙基设有3个踏步。从今往后，夏天便可以在这里免费观演戏剧。
• 隔声：为了隔绝每个单元所采取的防范措施，完全可以从声学的角度确保居住者的宁静。每套公寓不与建筑的骨架直接接触，而是以铅垫为中介。
• 楼板：楼板用经过防火处理的木板建造，固定在金属梁架上；上面铺橡木地板。
• 墙：由各层楼板承托公寓的分户墙与隔墙。隔墙以经过防火处理的木材为骨架，覆以石棉水泥板或者石膏板。
• 顶棚：顶棚的构造与隔墙相似。
• 这个居住单位取明确的“东一西”朝向。实验证明，于此，建筑相对于街道斜向布置，为景观的多样化创造了可能